51歲的張建國給在天津找工作的大兒子張超撥了個電話，一直等到電話那頭的忙音消失才接通。但他沒想到，等來的卻是兒子的死訊。
8月7日凌晨5時許，天津市公安局西青分局官方微博發(fā)布通報稱，25歲山東籍男子張超在靜海區(qū)誤入傳銷組織，7月14日其尸體在天津西青區(qū)一條小路上被發(fā)現(xiàn)。
向招聘網(wǎng)站投簡歷被騙至天津
7月10日，距入伏還有兩天。這一天，25歲的張超冒著酷暑，從山東老家乘坐高鐵趕到天津。幾天前，他在招聘網(wǎng)站發(fā)布求職信息并接到錄用通知，他是專程來應聘的。
張超生于山東省鄆城縣郭屯鎮(zhèn)西張樓村，是村里為數(shù)不多的大學生。2011年，他考上內蒙古科技大學土木工程專業(yè)。“他平時學習成績很好，高考發(fā)揮得不好。”張建國告訴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，兒子心氣兒很高，為了考上更好的大學，他復讀過一年。
張超確實是個聽話的孩子，沒怎么讓父母操心。“我侄子跟張超差不多大，兩人玩得特好，我總讓侄子跟他多學學。”村支書老張說，張超從小就穩(wěn)當、學習好，“孩子們調皮搗蛋的，從來沒有他”。
去年，張超大學畢業(yè)，學校為其聯(lián)系了一份建筑公司的工作，月薪四五千元，工作地點在云南。一年期滿，今年7月初，張超辭職回到山東老家，他希望找一份離家近的工作，“孩子挺孝順，上班掙工資后還給我塞過錢。”張建國說。
張超一家在村里不算富裕，他是家里的老大，下面有一個10多歲的弟弟。50歲出頭的張建國夫婦每天在鎮(zhèn)里打工，每人每月收入2000元左右，別人家的孩子都早早去打工了，張建國卻堅持要供孩子讀到大學，“凡是家里有學生的，都挺困難的”。
或許是看到父母的不易，張超回家后沒幾天，便通過手機在網(wǎng)上投簡歷找工作。很快，一家總部設在山東的建筑公司的招聘信息吸引了他，負責招聘的人告訴他，有個項目在天津，將來可以在天津和山東兩地自由選擇工作地點。
張超告訴父親說，這份工作月薪5000元，“我先去學點東西，積累點經(jīng)驗”。
生前愛打籃球身體好 進入傳銷組織第5天死亡
這20多天來，張建國總覺得像在做夢，有時他會自言自語，“活蹦亂跳的孩子，怎么說沒就沒了？”
7月10日，張超到天津后，分別跟父母通過幾次電話，沒人發(fā)現(xiàn)他有什么異常。直到事發(fā)后，張建國反復回憶那幾通電話，想從中找出些蛛絲馬跡。
據(jù)他愛人回憶，孩子到天津后，她曾給孩子打過電話，那邊把電話按掉，之后又撥了回來，說自己沒什么事。還有一次，孩子在電話里向母親抱怨說“這邊環(huán)境不好，我想回家，過幾天我不干了，回家去考個公務員”。張建國認為，這句話可能是孩子在暗示什么，或是向他們發(fā)出信號。
張超到天津的第5天，7月14日，張超的母親反復撥打兒子電話不通。直到晚上7時許，張建國終于撥通了兒子的電話，那邊說話的卻不是張超，而是天津公安西青分局的民警。
民警告訴張建國，7日14日上午7時許，接報警稱，在西青區(qū)張家窩真靈泉北里西側附近小路上發(fā)現(xiàn)一具男尸。尸體檢驗無外傷。經(jīng)查，死者確認是張超。
據(jù)當?shù)鼐酵▓螅瑥埑?月10日來津到靜海區(qū)誤入傳銷組織的。7月13日，傳銷人員王某某(女，24歲，山東省德州市武城縣人)發(fā)現(xiàn)張超有中暑癥狀，并服用藿香正氣水等藥物，但病情未見好轉。當晚，傳銷人員王某某、劉某某(男，21歲，山西省忻州市人)雇用祖某某(男，55歲，黑龍江省北安市人)夫婦開車，共同將張超送往天津站讓其回家，途中發(fā)現(xiàn)病情嚴重，將其棄于案發(fā)地。
直到趕往天津人民醫(yī)院見到兒子的尸體，張建國依舊想不通，這個平時身體很棒，愛打籃球，幾乎從不打針吃藥的大兒子，怎么就救不回來了。
據(jù)當?shù)貧庀蟛块T公開信息，7月13、14日前后，天津市最高氣溫都曾達到40攝氏度。去年夏天，在靜海傳銷組織被困后逃脫的于海描述，在靜海鎮(zhèn)上三里村附近的小平房里，夏天每個房間擠著10多個人，只有一個小電扇。
“白天，他們都趕我們去農(nóng)村野地或是小樹林里，躲避警察。”于海說，每十幾個人共用七八個可樂瓶的水，渴極了才讓你對嘴喝幾口。“到中午太陽毒的時候，曬得人頭暈眼花”。
被困一個月間，他見過有人生病，但從未被送去醫(yī)院，實在覺得病得不行了，會有人去買點藥扔給病人吃。
屢禁不絕的傳銷毒瘤
張超的尸體被發(fā)現(xiàn)后，天津市公安局西青分局于7月14日立案偵查。7月15日，公安機關以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將犯罪嫌疑人祖某某、劉某某、王某某依法刑事拘留。目前，案件仍在進一步偵辦中。
張超當然不是第一個死于傳銷的年輕人。一位多年在天津的反傳銷人士告訴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，靜海的傳銷組織以“蝶貝蕾”為主，屬于北派傳銷，限制人身自由，比較粗暴，動手打人是常事，“死個人，不是新鮮事”。
據(jù)天津警方公布的最新消息，8月6日起至8月26日，天津公安機關在全市組織開展為期20天的以打擊整治靜海傳銷為重點的集中行動，并表示“做到打不凈不罷手、打不絕不收兵”。行動兩天以來，共出動警力3000余名，排查村街社區(qū)621個，發(fā)現(xiàn)傳銷窩點420處，清理傳銷人員85人。
這幾天，靜海區(qū)靜海鎮(zhèn)上三里村、下三里村、大口子門村等原本傳銷團伙扎堆的村子，均出現(xiàn)了少有的“安靜”。很多房子空無一人，傳銷筆記及生活雜物等散落一地。附近村民告訴記者，“那些人這幾天都被打跑了。”
靜海農(nóng)村，與中國大部分地區(qū)的農(nóng)村一樣，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，家里只剩留守的老人和孩子。曾把工廠設在靜海區(qū)城鄉(xiāng)結合部的李耀告訴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，“很多農(nóng)村房子閑置，而把房子租給傳銷的，租金能高出其他的1~2倍。”他認為，現(xiàn)在對房主的處罰力度加大了，又設獎舉報，愿意包庇傳銷組織的人會越來越少。
據(jù)他多年觀察，城區(qū)與農(nóng)村交界區(qū)域，是傳銷組織最活躍的地區(qū)，“以前城區(qū)也有，這幾年一直在打擊傳銷，他們都跑到城市邊兒上來了。”
他的工廠周圍總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傳銷人員，清一色的外地人，20歲出頭、不會說靜海話，每天就是游手好閑地走來走去，白天到農(nóng)村地里去，晚上回村里睡覺，“年輕人一接觸傳銷，就什么也不想干，天天就想著憑空發(fā)財”。
李耀見過無數(shù)次警方打擊傳銷人員的場面，也見過一車車傳銷人員被遣返原籍，“但送的人還沒回來，他們就都跑回來了”。
懲辦傳銷組織難點何在
傳銷為何屢禁不絕？記者采訪了多名反傳銷專家及法律界人士，他們的一個共識是，目前的刑法對傳銷行為定罪門檻較高，難以對絕大多數(shù)傳銷人員治罪，令眾多傳銷人員有恃無恐。
記者了解到，要懲辦一個傳銷組織有兩大難點，即取證難和“涉案30人以上”的立案標準。傳銷成員往往極其善用“反偵查手段”逃脫懲處。組織中一些人已被洗腦，根本不愿意配合警方取證；而傳銷組織也將從前的集體培訓，分散成十幾個人的小團隊。也就是說，只有涉及刑事責任的案件，公安部門才能介入。
與此同時，只有組織、領導傳銷，以拉人頭和團隊計酬形式進行傳銷活動的，才能判刑；而對一般參與的傳銷人員只能采取行政處罰和教育相結合的形式。
也正因如此，執(zhí)法部門雖一次次端掉傳銷窩點，但大多只能對傳銷人員進行教育遣散。很快，他們又會卷土重來。
一位反傳銷人士直言，各地公安、工商等部門，都花費了巨大的人力、物力打擊傳銷，“哪里力度大一點，傳銷就趕到別的地方，就是打不凈”。
據(jù)媒體報道，今年全國兩會上，全國人大代表、佛山市公安局高明分局副局長梁志毅建議，修改刑事立案追訴標準，在刑事法律層面上加大犯罪懲處力度。他認為傳銷屢禁不止的主要原因，是打擊傳銷犯罪活動的法律層面力度不足。
他建議將“組織、領導的傳銷人員在三十人以上且層級在三級以上”的這個立案追訴標準修改為“組織、領導的傳銷人員在二十人以上或者層級在三級以上的”，同時將現(xiàn)在“三十人以上且層級在三級以上”的立案追刑標準認定為刑法中規(guī)定的“情節(jié)嚴重”情形，在刑事法律層面上加大犯罪懲處力度。
其次，對不構成組織、領導傳銷罪的組織領導者給予治安拘留。此外，梁志毅還建議對參加傳銷者實施心理干預。由于傳銷者大多已經(jīng)被成功“洗腦”，如果不及時對其進行心理干預，這些人重操舊業(yè)的幾率很大。記者 胡春艷
